雪夜。
欒景躺在一張草席上,夜風(fēng)從破窗中灌進(jìn)來,夾雜著雪粒,刀刃似的切割欒景的皮肉。
她感覺自己就要被凍死,身體在這徹寒的冬夜,竟不住地發(fā)汗,絮做的冷衾被沾上粘膩的汗液,像是壓在欒景身上的一塊爛肉。
欒景能清晰地感知到屋外的風(fēng)聲,那聲催命一般,在欒景耳邊絞動。
“起來,到時辰了!”老嬤嬤的聲音沙啞,透著輕蔑和煩躁。
欒景卻沒有任何反應(yīng),她麻木地盯著老嬤嬤的臉,那張臉滿是褶皺,像一塊腐爛的橘子皮,在欒景的眼前浮動著。
她聽到老嬤嬤陰惻惻地笑出聲音,老嬤嬤抬起手臂,嬤嬤手中的尖刀,在欒景蒼白的臉上,映出一道寒光。
欒景來不及反應(yīng),心窩便被狠狠地剜上一刀,皮肉被尖刀豁開,噴出稠艷的血液,血濺射到墻上,同時也濺到周遭的丫鬟身上。
隨著血液的流失,欒景的意識也慢慢模糊,終于闔上雙目。
老嬤嬤接完欒景的心頭血,便來回?fù)u晃著欒景。
“不要給我裝死!沒娘養(yǎng)的東西!給小姐放點血都不肯嗎!”老嬤嬤的聲音中夾雜著怒氣和恐懼。
她……不會死了吧……
老嬤嬤驚疑不定地想著,伸手去探欒景的鼻息。
一股微弱的熱氣噴在老嬤嬤的手指,繼而老嬤嬤接著罵道:“沒死!沒死你還不醒!你要嚇?biāo)览夏飭幔?rdquo;
可是欒景沒有絲毫醒覺的征兆,老嬤嬤怒極反笑,伸手扯過欒景身側(cè)的茶壺。
那茶還是昨夜沏的,壺內(nèi)已經(jīng)結(jié)冰,現(xiàn)在壺身都帶著冷氣。
一壺水,被老嬤嬤盡數(shù)潑在欒景臉上。
而欒景臉上的血漬,也被冰水沖化,順著雪頸往下淋漓,血珠襯得欒景愈發(fā)可怖,像一只吃人的惡鬼,老嬤嬤從前盡做惡事,不由得身體一抖。
這時,冬風(fēng)激著破門呼嘯。
呼——
欒景驟然睜開雙眼,對上老嬤嬤的眸子,她的一雙眸子漆黑如墨,眼白血絲遍布。
她先是看到兇神惡煞的老嬤嬤,緊接著被心口的疼痛扯回清醒的意識。
她分明是在給人做手術(shù)……為什么會出現(xiàn)在這里……
“醒了就給我起來,不要裝死!不會說話嗎?你是啞巴嗎!”老嬤嬤嘶啞地叫喊。
欒景并未理會老嬤嬤的辱罵,而是緊盯著觸目驚心的傷口。
她的意識仿佛被抽離,卻兀自接收著不知是誰的記憶。
記憶十分混亂,閃過光輝明朗的殿堂,又閃過破敗的房屋。
欒景驟然明白,這是誰的記憶。
她竟然穿書了!
書中,欒景身為御史養(yǎng)女,多年來用心頭血供養(yǎng)欒思,任人欺凌,御史府的人都知道養(yǎng)女狀況凄慘,但御史卻在皇上面前表示對養(yǎng)女視如己出,以此立賢良的名聲。
而眼前這個老嬤嬤,定然就是欒思的心腹奶媽,用常規(guī)手段,未必能從老嬤嬤手上脫離。
欒景四處打量著,看到老嬤嬤擱在桌上的尖刀。
老嬤嬤見欒景并不說話,便以為欒景被自己震懾住,雙手便死命地掐住欒景的脖頸。
“你不是裝死嗎!我現(xiàn)在就讓你真的死在這里!死雜種,要不是你能救小姐,我還留你礙眼!”
欒景卻鎮(zhèn)定自若,渾然不管身體傳來的陣陣窒息感。
她伸直胳膊,驟然拿起那柄尖刀。
拼力將尖刀扎進(jìn)老嬤嬤脖頸上的血肉,刀身窄長,扎進(jìn)血肉中有一瞬的停滯感。
然后又抽出尖刀,反復(fù)地讓尖刀扎進(jìn)血肉。
細(xì)長的刀刃把衰老的皮肉剜斷,密密麻麻的刀眼處噴出鮮血,老嬤嬤半邊身子上也沾著欒景胸口流出的血液,駭人非常。
老嬤嬤猛然痛叫,緊接著倒地不省人事。
而欒景卻緩慢起身,面無表情地看向其他丫鬟,“怎么,你們也想試試?”
她指縫里流著鮮血,吧嗒吧嗒滴在地上,凝成一個血渦。
丫鬟們連退出去,欒景手持刀刃,渾身是血的樣子,像一只鬼魅,不停地在她們眼前閃過。
她們都不由得想起前幾日府內(nèi)的流言——景小姐瘋了。
從前景小姐木訥麻木,被取心頭血都不會呼痛,哪像今日這樣癲狂。
恐怕,那流言不是無稽之談……
御史府正廳。
御史近來撞了大運(yùn),他本來是朝中數(shù)不上名號的小官,卻因為檢舉有功,被圣上連番賞賜,就連宮里的德公公,都紆尊降貴親自來御史府頒旨。
此刻,御史正跪伏在地上,滿是喜意地聽著德公公念圣旨。
他本以為會是圣上又下賞賜,可公公的話,卻讓御史遍體發(fā)寒。
“呦,欒大人怎么還跪著呢?快些起來領(lǐng)旨,這可是天大的喜事!”德公公的聲音尖細(xì),刺得御史怔在原地。
御史腦中思緒凌亂,一遍一遍回想著圣旨的內(nèi)容。
圣上竟然給欒思賜婚,讓欒思嫁給端王。
他在朝為官,自然知道端王是什么德行,狎妓嗜酒,沉疴纏身,性情不定,絕非可以托付的良人。
況且先帝在世時,曾多次想要立端王為儲君,現(xiàn)下先帝駕崩,即位的卻是四皇子,誰知道端王有沒有異心,若是端王忤逆造反,那豈有他這小御史的活路?
“謝主隆恩,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——”
御史雖然不想讓嫡女嫁給端王,但是也不敢抗旨,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。
德公公瞧著御史順從的模樣,嘴邊也帶上滿意的笑意。
繼而輕聲說道:“這圣旨可是太后娘娘從陛下那處求來的,想必欒大人該清楚如何做了吧。”
“是,德公公,欒某有分寸,一定讓小女幫著太后娘娘好好看顧端王殿下。”御史低聲說,態(tài)度很是卑微。
可德公公在宮內(nèi)多年,察言觀色不在話下,怎么看不出御史心思不誠。
倏忽,德公公輕笑一聲。
“欒大人也不甘愿罷,但這可是圣上的旨意,難不成欒大人想要違背嗎?咱家聽說貴府的景小姐瘋了,只消欒大人能讓女兒好生看顧端王,那么景小姐是如何發(fā)瘋的,咱家一概不知,您便還是關(guān)照養(yǎng)女的善人,不若……”德公公的聲音低啞而細(xì),透著一股瘆人勁。
御史額上已經(jīng)冒出細(xì)密的白毛汗。
“是,是,公公說得是……”
德公公的話恩威并施,他何敢不從。
若不是欒景前日渾身是血跑出府去發(fā)瘋,到處叫嚷他虐待養(yǎng)女,又怎會被太后抓住把柄。
他又怎會牽扯到朝堂紛爭里!
“那德公公還有旁的吩咐了嗎?”御史低聲下氣地說。
而德公公卻不理會他的諂媚,徑自負(fù)手離開,嘴角帶著一絲輕蔑。
這偌大的朝堂,自詡為君子的御史,內(nèi)宅不也是骯臟齷齪?
他委實瞧不起這位御史。
等公公終于離開,御史便將欒思叫出來。
欒思生得嬌艷,眉宇間盡是矜傲,穿著一襲明藍(lán)色的綢緞衣裳,步調(diào)款款,顯出幾分貴氣。
“父親,您找我有什么事?”欒思問道。
御史面帶猶疑,但最終還是說:“圣上賜婚,讓你嫁給端王……我被太后握住把柄,你不得不嫁……乖女兒,是父親的錯……”
欒思聽到這話,慢慢捂住胸口,悶咳幾聲,“父親,你被人握住什么把柄,為何非要我……出嫁?”
御史本就擔(dān)心欒思的身體,看到欒思捂住心口,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,將方才德公公的話,都轉(zhuǎn)述給欒思。
“既然是欒景惹出的禍端,為何不讓欒思去嫁?白白被我們欒家養(yǎng)了這些年,總要有回報……難不成,父親你舍不得……”欒思泫然欲泣,帶著哭腔。
是啊,難道要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受苦嗎?
“女兒,欒景瘋了,她又知道府中的齷齪事,難保不會四處嚷嚷,我怎好放她出府?”
貪污受賄,徇私舞弊,殘害養(yǎng)女,只要被欒景說出任意一項,足夠他死上八百回。
“可父親,這世上,除了死人,還有啞巴嘴嚴(yán)。你讓欒景說不出話,不就成了……”欒思有氣無力地說。
她十分孱弱,可卻滿身戾氣和怨毒。
御史最終回復(fù)道:“好,便聽女兒的。”
隨后便吩咐府內(nèi)嬤嬤,“把景小姐禁足,取一碗能讓人得啞病的藥,去給她灌下去。”
嬤嬤得了指令,便帶著一眾仆從,走到欒景的破屋。
屋子旁邊是鱗次櫛比的樓閣,都被大雪侵染,被月子映得仿若白晝。
屋內(nèi)盡是血污,地上還橫著一個渾身浴血的嬤嬤。
那端藥的嬤嬤看到屋內(nèi)景象,不由得雙手一抖,將藥汁灑出些許,可看著靜坐在塌邊的欒景,仍舊色厲內(nèi)荏地罵道:“死雜種!我今天就要毒啞你的嗓子!”
欒景卻不作掩飾地輕笑。
書中養(yǎng)女變成瘋子后,被御史灌下啞藥,被替嫁給端王,在端王府任人誣陷,卻不能為自己辯白。
她不是原主,又怎會任人欺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