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聞言忍不住皺眉，宮中找我便算了，怎么還一起找了昭王？不能分開傳召？
但既然是宮中的傳召，我也不便多作耽擱當(dāng)即起了床梳洗。
簡單地裝扮了一下，我就準(zhǔn)備隨小桃子一起入宮，才出房門卻發(fā)現(xiàn)茯苓在外等候，我不禁慢了步子，心里有些不好的預(yù)感。
果然，茯苓開口了。
“這次進(jìn)宮還是奴婢陪您去吧。此外，昭王殿下正在府外等您。”茯苓始終是那副不卑不亢的語氣，沒有什么情緒起伏就像是一個嚴(yán)格按照命令執(zhí)行的機(jī)器一般。
我還是讓小桃子吩咐下去備好車馬。
我出了府一看果然有一輛馬車停在門口，我不想和他一起于是出聲道，“孤男寡女共乘一輛馬車于理不合，殿下先去我隨后就到。”
車內(nèi)昭王并沒有說話。
這時，府中的車也拉到了門口。
說著便要往自家的車走去，卻被茯苓攔住了去路。
我頓時有了怒意，瞪了一眼茯苓然后看向昭王的方向問道，“殿下這是何意？”
他仍舊沒有說話，我卻氣笑了。
小桃子也看出了我們倆之間的劍拔弩張，下意識地?fù)踉谖疑砬?，我沖她無聲地?fù)u搖頭。
然后推開她，提起裙擺上了車。
他倒是淡然，車內(nèi)擺好瓜果點(diǎn)心自顧自地看書。
說來也巧，他素來不貪口腹之欲，而且這瓜果點(diǎn)心都是我平時的口味。
但我絲毫沒碰，我怕有毒。
我毫不掩飾對他的厭惡，如果說前世的經(jīng)歷讓我對他心中有怨，那今時今日我對他已經(jīng)厭惡至極。
我們倆一路都沒有說話，下車時他伸出手要來扶我，我看著他沒有動，他也沒有動。
兩人之間的氣氛再次凝固，有些微妙。
“……”
最終還是我敗下陣來，將手搭了上去。
我萬萬沒想到會在這里再次遇見沈欽州，不像上一次是夜色，如今天光大盛他的眉眼我看得分明。
他和前世好像并沒有區(qū)別，只是更加的少年意氣罷了，前世我初識他時已經(jīng)他春圍奪冠的第六年。
他也看到了我，有些驚訝我在昭王身邊但下一秒仍然含笑著向我點(diǎn)頭致意。
我也笑了笑算是回應(yīng)，然后轉(zhuǎn)過頭冷著臉跟昭王進(jìn)了宮。
見過了皇后，又去見了昭王的生母，武惠妃。
武惠妃不是那種出挑的長相，但模樣性格卻最是溫柔，也最得皇帝歡心。
我突然想到了崔瑤君，看來這父子二人看女人的喜好都差不多。
前世武惠妃對我并沒有什么苛責(zé)，即使為了嫁給昭王我鬧得那樣難堪，但婚后她該給我的臉面依舊分毫不少。
前世的我為了昭王沒少討武惠妃的歡心，但這一世我沒什么想法了。
反正等我回了大宛以后也見不到了，平常心就好。
這次進(jìn)宮一是為了讓我和昭王聯(lián)絡(luò)感情多接觸接觸，二則是及笄之后婚期也要定下來了問大宛是否有什么特殊的習(xí)俗。
我一一回答了，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忌諱。
回去以后，我再未出門。
昭王的邀約也統(tǒng)統(tǒng)推拒，我開始琢磨著到時候帶些什么回大宛，小桃子是肯定得跟我走的。
但除了金銀首飾，我還想帶著特制的點(diǎn)心才好，長安的糕點(diǎn)比大宛的著實(shí)要好上一些，精致小巧又好吃。
日子一天天過去，天氣也越來越冷了，感覺隨時都會下雪但又始終沒下，去年這個時候早就下了，也不知今年這雪是等什么。
我及笄的前一天晚上又做夢了，夢見上一世成親時的景象，我精心裝扮可昭王連房都沒踏入。
又夢見崔瑤君成親時，昭王送去十里紅妝做賀禮，將我的臉面狠狠打落在地。
夢見府中的下人對我的不屑和輕蔑，夢見那些世家子弟以我為取樂的談資。
夢見后來我想離開，昭王的不允許，夢見我纏綿病榻后，昭王的視若無睹，我連求醫(yī)都無門。
若不是遇到沈欽州，我那時早該死了吧！
可這樣的我怎么配得上沈欽州？我心里有過他，可我們那一世緣分太薄他來得太晚，我不知他會來故此沒有等。
我還夢見我死后，沈欽州得知消息時匆忙沖進(jìn)王府的場景，他在我的靈前躊躇不前，卻又在看見昭王的時候沖上前緊緊揪著昭王的衣領(lǐng)質(zhì)問著什么。
4.
我有些意外，沈欽州一向溫柔怎么如此失態(tài)，且那個是昭王啊，若是被人借此參上一本如何是好，不過昭王卻難得的好脾氣沒有發(fā)怒。
前世昭王在我面前眉眼從未溫和過，向來是帶著怒意。原來只是因為是我罷了！
陡然畫面一轉(zhuǎn)，是昭王。
他站在我的碑前，神色有些哀慽我站在一旁看著他，只覺得他裝模作樣。
可他竟然看見了我，我想著不愧是夢啊。
他有些不敢置信，出聲問道，“你還活著？”
我皺了皺眉有些不想搭理他，也沒注意他聲線和往日不太一樣，有些沙啞有些顫抖。
我心里是怨他的，不是怨他不愛我。
而是怨他后來為何不肯放過我，我并沒有傷天害理，我也只是嫁給了他，我沒有傷害他也沒有傷害崔瑤君。
可為什么，我身邊所有的人都落不得一個好死。
小桃子的死，還有那些曾服侍過我卻也被處置了的宮女。
大宛的民風(fēng)淳樸，我們對傾慕之意從不扭扭捏捏，我喜歡昭王也有名正言順蓋了玉璽的婚約，為何不能追求。
我有喜歡他的權(quán)利，也有讓他履行婚約的權(quán)利，我只是據(jù)理力爭了自己的幸福。
可為什么，結(jié)局會這樣慘烈。
想到這些，我不愿再多看他一眼。
見我轉(zhuǎn)身要走，他振聲問了一句，“我可以彌補(bǔ)什么？”
我聞言轉(zhuǎn)過身看著他的眼睛，認(rèn)真地說了一句“下輩子，你別出現(xiàn)在我面前?！?br>
我再醒來時，天還沒亮。
小桃子站在我的床前有些擔(dān)憂地看著我，我有些詫異，“怎么了？”
“公主，您方才做噩夢了。”
我擺擺手示意沒事，可不就是噩夢嘛。
只是發(fā)現(xiàn)小桃子欲言又止的神情，我追問，“還有什么？”
小桃子這才有些擔(dān)憂的說，“您一直在喚一個名字，遇之?！?br>
說著她有些不解，因為她并沒有聽過這個名字，我也沒有解釋。
我再無睡意，于是披了衣服起身走到案牘前，提筆寫了兩句話。
這案牘還是我為了練字才用的，但平日里也沒寫過幾個字，因為前世我已經(jīng)練夠了再也不想多練。
小桃子走近了，看著這句話并不知道出處也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，于是問，“公主，這句詩寫的什么意思？”
得遇之，宜便煉，都緣光景急如箭。
我笑了起來，只說了它的出處。
“是長生之意?！?br>
遇之，是沈欽州的字。
他給我寫的每一封信，落款都是遇之。
他曾跟我說，這是年幼時佛寺的大師給他取的，鮮少有人知曉但家里人都是這么喚他的。
若是明日昭王與我成功退了婚，我回了大宛或許再也見不到沈欽州了。
我心里舍不得他，可我卻不能為他留下。
這長安于我而言不是一個好的歸宿，我只是想回家。
終于沒忍住，我側(cè)過身一把抱住小桃子失聲痛哭。
口口聲聲念叨著，“我想回家?！?br>
小桃子被我嚇了一跳，不知道我發(fā)生了什么聽我說想回家只以為我是想家了，于是輕輕地拍著我的背耐心地哄著。
哭著哭著，我又睡了過去。
再醒來又是在床上，也不知小桃子是怎么把我弄上來的。
起床就是準(zhǔn)備各種生辰的事情，宮里都給我安排好了，我也不用操什么心，更遑論我眼下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昭王的身上。
我在想，前世他是私底下說的。
于是，我便等著他今日來見我，我一整天都顯得有些魂不守舍。
直到茯苓告訴我，他來了。
我騰地一下站了起來，往他的方位走過去。
離得近了，我才發(fā)現(xiàn)今日他似乎格外裝扮過一樣，原本就俊朗的他更加地精致了。
我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(yù)感，心跳都快了半拍。
他說了很多話，我都沒仔細(xì)聽，我一直在等他的最后一句。拋磚引玉嘛，我懂得也等得。
這時候，空中突然飄了雪花下來，我下意識抬頭看去。
他說，“宛宛，等開春了我們就成親吧?！?br>
我沒注意他說了什么，下意識地點(diǎn)頭就在要隨口說好的時候我忽然頓住，轉(zhuǎn)過臉來有些驚恐地看著他。
我試探地問道，“你剛剛……說什么？??！”
此時我腦海里浮現(xiàn)出前世這張臉，站在雪地里輕描淡寫的一句話。
“我們退婚吧！”
我原本等的就是這樣一句話，可為什么變了？到底是哪里出現(xiàn)了差錯。
我的劇情里不應(yīng)該是他說退婚，我說好然后一拍兩散各回各家嗎？怎么回事。
我顧不得什么驚世駭俗了，我問道，“你明明不喜歡我，為何要與我成親?！?br>
前世，他不是想娶崔瑤君的嗎？
還是說，他只是看不上我主動？所以這一世，我沒有主動靠近反而得了他的青睞？
那我前世所經(jīng)歷的那些算什么？如果是那樣那么連我自己都覺得我是個笑話。
“你不是喜歡崔瑤君的嗎？還是你擔(dān)心影響兩國邦交，我會說服我父王的你不用怕。”
我只怕他圖謀得更深更大。
昭王聽了我的話很是震驚，然后他說了一句讓我也震驚在原地的話，“宛宛，我是遇之?！?br>
我腦袋一下子就懵了，我顫著聲線有些不敢置信地問，“你說什么？”
昭王卻說，“我沒想到你也回來了，我是沈欽州?！?br>
他要上前卻被我伸手?jǐn)r了下來，我想我需要時間來緩緩。
原來真的不是我想了多了，這一世的昭王果然不是前世的那個人?？晌也幻靼?，為何沈欽州會到昭王的身體里。
于是我告訴他我要認(rèn)真想一想接下來的事情，喚來茯苓陪我回去。他不忍心逼我，故此沒有再多說。
他肯定也驚訝吧！原來不只他一個人發(fā)生如此詭異的事情。
我仔仔細(xì)細(xì)地想明白接下來該怎么走，于是告訴他我還是要退婚。
我想作為沈欽州他會成全我的。
但是我想起了前世我曾許諾給他的來生，那些愧疚和不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，可我仍舊想回家。
我沒有想過他會拒絕，我聞言怔住了。
我更沒想到的是，原來不論重來與否我都改變不了自己的結(jié)局，第二年開春我嫁了過去。
前世我有讓昭王娶我的權(quán)利，今生他也有要我嫁的權(quán)利。我只恨，我重生的時機(jī)太晚。
新婚當(dāng)夜，我卸了釵環(huán)自請下堂，他拒絕。我看著他突然覺得這一幕好熟悉，前世昭王也是這樣拒絕了我的請求，即使如今是沈欽州這些好像也沒有變。
我突然有些不明白，我的重生是為了什么。既然重來什么都不能改變，那我何須再來一次的機(jī)會。
我知道他是沈欽州，可我真討厭長安城，我更討厭與昭王那張臉日日相對，我想逃開這些哪怕就此隱姓埋名。
但好在，我只是不能回大宛罷了。我的衣食住行什么都是最好的，他不會舍得我受苦。
時間過去，我開始想能不能弄到假死藥。
5.
卻在打聽的第二天就已經(jīng)被人知曉，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偏激的模樣，他在我的印象中從來溫柔。
“你說過下輩子的，我這次沒有來晚?！彼冀K不愿接受我要離開的想法，可這一次我知道他是真的有些動怒了。
為什么？我不是第一次說要走，平日他都好言相勸絲毫沒有生氣。
我突然在想，是因為假死藥嗎？
他是想到了我上一世的死對嗎？我突然有些難過。
我不知道前世我死后他發(fā)生了什么，想來他之所以重生回來是因為我。
我好像從來沒有問過他，前世我死后又發(fā)生了什么，我做的那些夢只是我的夢還是他真的經(jīng)歷了。
于是我主動上前輕輕地?fù)碜×怂?，這是第一次。
我柔聲安撫他，我問，“前世，后來的你經(jīng)歷了什么？”
他沒有說話，只是用力地抱緊了我。
我突然不怨他不放我走了，就像我重生的意義是自由是回家一樣，他重來的意義在我身上。
他拼命想抓住我的手阻礙我前行的腳步，是否是因為上一世他沒能做到的遺憾。
想到前世，我不禁酸了鼻頭。
終究是我對不住他。
他告訴我，前世的故事后續(xù)。
和我夢見的八九不離十，但我知道事情不會有這么輕易。
譬如他辭官，他狠得了心能辭，皇帝肯？就算皇帝肯，沈家的人肯？
熬了這些年，熬到了一個狀元郎。皇帝賞識，他步步高升這樣的前程誰會放棄。
他不說，不代表我想不到。
他跟我去南疆海域，我才知道原來世間竟然有那么大的水域，他說那水咸苦澀嘴說有許多口感不同的魚。
說起大宛后來的變化，剛到大宛的時候他有很長的時間不適應(yīng)大宛的水土飲食，卻到后來離不開。
他說的時候繪聲繪色，我聽著卻越聽越難過。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，這中間漫長的時間何其難熬，我真的不難想象。
于是我決定，這輩子就這樣了。
我不回去了，我總得把該還的還了，一時還不清我就用一世。
“遇之，我不走了。”
這一世，就換我來守護(hù)他。
重來一次，變化還是有很多的。
譬如世人對我的看法，譬如王府的生活，最重要的是兩情相守。
世人對我們夫妻伉儷的感情津津樂道，要知道這偌大的王府后院除了我再無其他人，通房丫頭都沒有一個。
他每日都會命人送來最新鮮可口的瓜果點(diǎn)心，那家糕點(diǎn)鋪?zhàn)映隽诵缕贩N我絕對是頭一份嘗鮮的。
我甚至在考慮能不能為他生一個孩子，可是我不明白為什么我心甘情愿地留下之后，他情緒卻越來越低落了。
有一日他休沐，我陪他游湖泛舟去散散心。
我問他，“你為什么不開心?！?br>
他卻看著我，半晌說了一句，“是你不開心。”
那一眼，我突然有些不敢直視。
我偏過頭去看那波光粼粼的湖面，卻無意間瞥到水面倒映出我的面容，眉頭緊蹙眼眸暗淡無光。
我才恍然，原來我平日就是一副這樣的面容站在他面前的，難怪他日漸低落。
我對著水面勾了勾嘴角，水里頭的人也笑了起來。我暗自練習(xí)了一下，找到一個最好看的弧度然后轉(zhuǎn)過身對著他笑。
他愣了一下，然后在我預(yù)料之外的他沒有欣喜，他反而微微顫抖著伸出手遮住了我的眼睛。
沒了光線，我有些茫然地到處亂抓，然后摸到了他的腰帶。我沒出聲問，他也沒有說話，只是突然有一滴水漬滴到了我手背上。
我輕闔上眼，心里有些無奈地嘆了一聲。
“遇之，我會永遠(yuǎn)陪著你?！?br>
這是我的承諾，我不會變。所以啊，你不用害怕我哪天離你而去。
過了良久，他終于松了手。
我低著頭沒有第一時間去看他，只是將身子靠過去半躺在他懷中。我能聽到耳邊他的心跳，以及隔著衣服傳來的溫?zé)帷?br>
我在感受他的存在，他也能。
我在用這種方式提醒他，我還在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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